谢明朗故作惊讶地盯着他:“当初要你接这出戏,就是我自己想看。
这倒好,你演都演了,还不准我看。
不讲道理。”
言采反而微微一笑:“是啊,就是不讲道理。”
他承认得如此磊落,谢明朗不免被噎了一下,挑眉又去望他,正要理论,言采收紧了手指,站定脚步:“别来。”
不知几时起,他脸上的笑容蒸发殆尽,嘴角边的纹路尽然流露出忧愁苦涩的意味了。
谢明朗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气,尽管这丝毫不能带给他疼痛。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扳开言采的手指,两只手一得闲,他就抱住了言采,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
谢明朗去剧场给主要演员拍照是在距首场演出只剩下一周不到的一个下午。
身为主演的言采却直到摄影师的身影出现在剧场大厅的一角才明白又被骗了。
当时所有的演员都在,他发作不起来,只能看着谢明朗和剧组上下寒暄,看着他坐在观众席的一角整理器材,却不肯走近。
直到顾雷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压低声音说:“你们真是合伙挖个坑让我跳。”
言采下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给了话剧,虽然说话剧舞台有自己的规矩和习惯,上演前大大小小的宣传照还是少不了的。
言采参演的剧目谢明朗从不参与拍照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多年来的惯例,曾有好事者在某次酒会上问过谢明朗原因,据说当时有点醉意的谢明朗回答的是“我拍不好他”
,这个答案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曾经是圈内人酒席间常提起的笑话,但仔细一想,市面上流传最广的几张言采的肖像摄影,作者的确不是谢明朗。
这天谢明朗的到场,分明是破例了。
这天按照计划也是带妆彩排,全剧组都穿着戏袍,拍下的照片将会印在宣传册乃至海报上,也将发到各个媒体以用作相关报道的“标准照片”
。
谢明朗拍了一辈子人像摄影,年轻时候就是以一系列以舞台为主题的照片而崭露头角,如今他站在场边端起相机,也无怪剧组里年轻的演员们个个精神格外振奋饱满了。
按理说这种照片应该是从主角的片段开始拍起,言采自从谢明朗进来大厅后一直没走过去和他说话,脸色也坏,顾雷心知肚明却苦于不能当着外人调解,和同样若无其事的谢明朗商量之后决定从年轻人先拍起,等谢明朗开始工作,顾雷就拉着整张脸乌云密布的言采到大厅外头,开始解释:“言采,这个事情……”
言采不客气地打断他:“他这个人是不怕死的,你们不要因为他不怕,就推着他再往悬崖边上走。”
顾雷张口结舌望了他几秒钟:“……那你也不能因为人病了,就恨不得把他塞进无菌玻璃屋子。
怕不怕我不知道,但舍得不舍得,你们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
这话成功地让言采烦躁起来,又有些无处辩驳的憋闷,好在顾雷说完那句话也没再就着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盒烟:“总之人已经来了。
你是最后一个。
怎么,是进去看看,还是就在外头坐着等?”
言采严肃地看了一眼顾雷,接过整盒烟,扭头又回了大厅。
谢明朗和言采各自在舞台的东南和西北角上一动一静,他忙他的,他就看着他。
舞台上的灯光给得很足,照得台上的人们面孔明亮,戏服闪闪发光,台下的谢明朗半边身体隐在稍暗的台下,手却在光下。
几十年以后的现在言采已经很熟悉谢明朗工作时一切的小习惯:他拍照时是不出声的,不要求拍摄对象摆出任何刻意的姿势,甚至不要求配合;他的脚步很轻,动作也很克制,像是害怕收到别人的任何注意;言采微微眯起眼睛之后看清了谢明朗手上的相机,他竟然把胶片机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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