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叹气道:“阿姊是不是想说现在你背后多出几个渔民,为了不引人注目,你就更不用跪了?”
罗敷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回过头看见三四个拉着渔网的渔夫从江滩走过,并未停留,挺直身子伸手指着他们道:
“陛下是说他们?我理解陛下的意思,之前委屈陛下了,今后一定全了礼数。”
总而言之就是没这个意思,王放一时无言以对,目光在她无辜的脸上停了一会儿,语气里带了点较劲儿的嘲讽。
“阿姊这么直愣愣地站着,就算是不委屈朕了。”
罗敷装聋作哑地盯着茫茫江水,清亮的瞳仁里映出他被风掠起的发丝。
那双褐色的眸子如琉璃明净,既纯粹得一无所知,又平静得让人觉得她是在腹诽。
王放对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扬唇道:“阿姊要过江?正好,我亦要上青台山祭拜故人,不如一起?”
他笑起来的时候,罗敷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晚的槐花树下,夜风徘徊,晚钟低鸣,初升的月亮在他的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如水一样轻柔地漫到她的鞋底。
那一刹那有种莫名的静谧,让她感到安然。
王放审视着她半晌,忽然俯身拾起一根木桨在浅水中轻而易举地一拨,船身便立时朝后退去,动作意想不到的熟练。
他执着桨,姿势雅致的就像在抱着一方瑶琴,慢悠悠地开口:“阿姊不上来么?”
悠悠的水波拍打着船身,岸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足踏一叶小舟,是愈行愈远的架势。
这一段江上仅有的渔船隔得太远,她在心里跺了跺脚,嘴上还是硬邦邦地把他的好意原数奉还:
“不麻烦您了,我不赶时间,今天不去也罢。
公子走好啊。”
罗敷可不敢上他的船,姑且默认他技术不错,但谁知道这么小的船走到半路会不会被一个浪头打翻?到时候他是把她丢下去喂鱼呢,还是船翻了她也死死地扒着船沿不肯放手?再说,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她凭着认识他之后的所有遭遇发誓,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当然不可能把这些都说出来。
木桨一直来回摆动,使得独木舟在几尺开外留在原地打转。
王放控船算得上得心应手,听到这话后握在木柄上的右手一顿,扯了扯嘴角道:
“是么?成仙证道需从人道开始,人伦之事不可马虎,你家中没有其余亲属,不是抢着要去尽孝道?”
罗敷张口结舌,他什么时候到的?连她跟道姑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知道她要去见谁!
但是他说自己来这也是祭拜的,难道真有见不得人的故人葬在这儿?
从洛阳到禹县,罗敷走了最快的路线,下车换船,中间停驻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几个时辰,他应该早不了多少。
前天今上还大宴过朝臣,她思亲心切,他怎么也这么快?要是微服私访也不该走这条偏僻的路线……他要来看谁?
罗敷这时才看见船内多了个布包,那是他要带去的东西吗?
“尽孝道也不急今日,公子的事若是要紧,还请别在我这里耽误了。”
王放扬眉,“再给我一个理由。”
“我怕水。”
他的手指绕至耳后灵巧地解了几下,波澜不起地道:“昨晚在船上睡得好么?”
罗敷噎了一下,“我不晕船,公子连这个都晓得?但是我挺怕离水近,这船这么浅,划到江心水要进来我会控制不了跳下去的。”
王放将盖住上半张脸的面具随手抛到水里,眼睫翕动,容华霎时照亮凋敝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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