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神就在那烂漫山花中怡然自得地倚坐庙顶,等着四方游客朝拜。
游人一般是在他这一站稍做停留,烧个香,休息一阵,接着朝山顶攀登。
女人们忙着哄娃儿喝水吃水果,男人们三两聚集,抽一根烟,聊一聊家事国事。
有的忘记了在山下买香,便顺道多插两根烟在香坛里,算是敬了神仙。
外边大部分山林景区禁烟,然而这里地方小且偏僻,没什么环保意识,也没人管,游人们便乐得轻松。
山神也乐得轻松,两根指头夹着烟,他学着别人皱着眉头抽上一口,再画了圈吐出来。
看着完美的烟圈袅袅上升,他对于自己迅猛的学习能力十分骄傲自满。
还该再来一坛好酒,他躺倒在庙旁的大石头上,伸长懒腰,很没神仙样子地滚来滚去,好多年没喝酒了,大河的爷爷还知道逢年过节敬一杯米酒呢,大河那瓜脑壳的瓜娃子。
这一天太阳将要落山,游人稀稀拉拉地从山上下来,因为赶着下山,并未在他这里多做停留。
他仰躺在石头上玩弄一只枯黄草叶编的螳螂,捏着它的大刀挥来挥去,突然听见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他别过头去,是大河一瘸一拐地走近小庙。
山神仍是那淡漠的神情,然而往日里深邃而深沉的眸子只是定定地不动,像是蒙了层纱——他微微呆住了,因为几乎要认不出大河来。
他看着大河一摇一晃地走近自己的神像,扑通一声跪下来,弓起脊梁紧抱着“他”
,将脸贴在“他”
瓷白的脸边,然后肩膀剧烈的颤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良久之后,大河站起来,神色空白而呆滞,他弓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到大石头旁,矮身翻了上去,手脚穿过山神的身体,蜷缩起来,再没一点动静。
大山的神灵过了许久,才能够抬手去轻轻触碰他枯黄而干瘦的脸。
大河紧紧地闭着眼,粗黑的眉毛纠结地皱起,那是无法言喻的剧烈伤痛。
这具原本高大健硕的身体几乎不成人形。
大河脸贴着冰凉的石头面,几乎是刹那间就坠入了睡眠。
他在外面睡不着,睡不着,从他车祸后醒来的那一刻起,再也睡不着。
那辆疯狂失控的大巴士以高速迎面撞来,撞飞了站在它正前方的一家四口,他站在侧边一些,飞出去仅断了两根肋骨,然而撞到后头的石墩上,折了一条腿。
而小秋晗,秀秀,秀秀的妈,以及当时在站台上的另外三人,都被活生生地撞飞,碾倒,再活活碾死。
那辆巴士撞了人,撞倒了车站站牌,又后退,转弯,向前冲,再撞一次!
然后后退,冲向奔逃的人群,再撞第三次!
第四次!
一直到撞死七人,撞伤十几人,撞到路边一棵大树,司机头冲到方向盘上,自己也被撞得头破血流晕死过去,才终于消停下来。
事后事故调查拖了好几月,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那司机是个精神病患,追究不了责任,也赔不了钱。
朝廷出面抚恤补贴了死者一万元,重伤者一千元,轻伤不补贴,仓促了事。
但是受害者的家属们听到传闻,说那司机固然有精神病倾向,但真正的诱因是:他的单位要搞调配工作,因为没跟领导搞好关系,遭到恶整,一时想不通,跑出来报复社会。
于是有那受害者不服赔偿,非要肇事者与他的单位付出代价,四下告状,法院不受理,朝廷不搭理,媒体也不报道。
一年后,朝廷头头来省城看察指导工作,省城上下高度重视,派人监视围堵了所有受害者的住所与工作场所,严密防范个别不良分子煽动人民群众情绪,干扰社会安定和谐繁荣发展。
这些,都是大河不知道的后话。
于他而言,就算要回了再多的赔偿,千刀万剐了肇事者,那些离开的,都再也回不来。
他的亲人鲜活的笑脸,都成了血,三条人命,血染的钱,交在他手里,叫做抚恤款。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