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形毫无缘由的熟悉,缓步跟着那脚步前行,我却看到了一个孩童在及膝的雪地里踽踽独行。
他咬着牙艰难地走着,嘴里不时呵出白气,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萧索的伤感,我看了半晌,才恍然回忆起这个一脸倔强,方才四、五岁模样的孩子正是我自己。
但我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一幕,然而毕竟年代久远,或许只是因为记忆模糊。
那孩子终于停下来,脚印的尽头是一块墓碑,千年古玉所筑,碑身上雕刻着繁复华贵的花纹,光线变幻,就像有浅蓝色的线条在其中游曳。
美丽,但是冰冷,那是母神的埋骨之处。
纷扬的雪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我仰头看着雪花落在碑顶,忽然想起,原来我也是有母亲的。
她在生我和帝晨的那年难产而死,父神需要找一个人来发泄自己的怨恨,他选择了我。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父神厌恶我,原来也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不想去记得。
片刻后,那孩子弯下腰来贴着墓碑坐下,单薄的身体被雪一点点盖住。
我安静地看着,忽然觉得胸口被谁攥住,闷闷地疼,像是眼睁睁看着什么人愈行愈远,却无计可施。
他久久地坐在那里,表情空茫,像是僵住了一样。
刘海被化开的雪水浸湿了,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汇聚,缓缓滴落在衣服上,洇出一片暗色。
良久,那孩子将头抵在墓碑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轻轻道:“母亲,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我沉默地看着他,最终抬起手臂,想要摸一摸他的头顶,手却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他在那里,却又不在那里。
……原来这就是我的心魔,委实无趣得很。
我望着自己收回的手,顿了顿,便虚靠着墓碑和那孩子并排坐下,仰头看向冻住的铅水般昏暗的天空,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道:“你连母神的面都没有见过,找她又有什么用呢?”
“帝鸿大人?”
正感慨着,一个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倏忽响起,我侧头,看到浮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侧,愣愣地望着我,脸上浮现出喜色。
这幻境真是贴心,我想要见谁,便会有谁出现。
……既然只是一个幻影,那么我以前从来不曾说出口的话,此次是不是可以试着说给他听?
“浮游。”
我扯起嘴角,抬眼望着他,缓缓开口道:“若没有共工的嘱托,你或许根本不会与我相识,即便相识了,也不过等同于路人。
你知道么?因为你来历不明,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是想杀了你的。
我自己不是好人,便也不大愿意相信别人是好人,若你没有利用价值,大概早就死在我的手上。”
浮游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接着道:“我大概确实如他人所言,是个冷清冷性之人,但其实我在一直在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只是走得太慢罢了,等不及我走到他们的身边,他们就开始跑向其他地方。
可只要回头看一眼,便能看到我还在向他们的方向慢慢地走……”
“我知道。”
浮游低声说:“我等着你。”
我于是站起来,抬手抱着他,用脸颊蹭了蹭他额前的碎发,低下头去亲了他一下,微笑着道:“你会留在这里,或许只是因为信守承诺,可我总想抓住些什么东西,所以从来不会去戳破。
浮游,我很喜欢你。
神族的一生是很长的时间,若有一人相伴我白头到老,我只希望是你。”
浮游闭了闭眼睛,睫毛轻轻地颤着覆盖出半圈阴影。
他轻声道:“不是因为对共工大人的诺言,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也离开你,你一定会很伤心。
你不高兴,我便也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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