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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歌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月光照得温软,十指交握处手心滚烫,连带着面上都有了红晕,就像是被火烘出来的。
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却很不解风情的借着“跑了一路需要休息一会儿,有人在边上睡不着”
这种破借口把萧沉渊赶到另一架马车上。
佳人含羞,萧沉渊只得故作不知的作出一副如若清风明月一般正人君子的体贴模样把自己那辆宽敞舒适一点的马车让给她,暗地里还是轻轻地、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大约是心情实在不错,一时间情难自抑,上了马车,他靠坐在里面,少见的和阿意说了说了点真心话。
“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上天独独如此苛待于我?我或许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杀过许多人,算计过许多人。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该承受那样的罪。
我不断地怀疑我自己、甚至于厌弃整个世界。
从那时起,我的心底就住着一只巨兽,冷酷而黑暗,只有仇恨和鲜血才能让它满足,它让我离最初的那条路越来越远......”
阿意一直低着头并不答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萧沉渊说着那些话。
当他听到“它让我离最初的那条路越来越远”
这里时,僵硬的嘴角轻轻的动了动,他俯下身,沙哑着声音应答道:“殿下,只要您想,您就必然会战胜它。”
萧沉渊笑了笑,不置可否。
时至今日,他已然可以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起那段过往。
他似乎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我本来已决定不再去相信他人,可是林从之冒死相救、甘心赴死,三百死士决然就义、血流成河。
那一夜的热血,方才勉强压住了我心里的那只巨兽。”
他认真的看着阿意,直视对方那一双乌黑明亮不改初衷的眼,眼眸沉黑一如深井之中的回影,“甚至还有你——为了救我,你毁掉了自己,带我千里奔赴云州。
阿意,我那时候才能够让自己相信,这世间仍旧有真心存在。”
阿意闻言缓缓的闭上眼,他的脸部是完完全全的僵硬,看不出半点的表情,可是月光照在其上,让人想起那寺庙里凝固着表情、一动不动的石像——道是无情却有情。
很久很久,他才再次俯身,对着萧沉渊行了一个臣子对主君的大礼,一丝不苟:“殿下,您是我苏长生所择的主君。
对此,我从无一日一刻觉得后悔过。”
他的语调坚定一如当初,仿若金石之音般掷地有声,只是沙哑至极:“惟愿吾主能够一统天下,至圣至明,千秋万岁。
臣虽九死亦不悔。”
苏长生,字得意。
春风得意的得意。
那是“世人百年皆黄土,唯君笔下得长生”
的苏长生,闻名天下的第一才子。
世人眼里丰神俊秀一如芝兰玉树、潇洒狂放可比狂生,学识渊博如若文曲下凡的苏长生。
他冬夜里访梅,以枯枝为笔写在雪地上的咏梅赋使得京中纸贵。
他隔帘听琵琶曲,一声赞叹便使得素月声名更盛。
他曾自比凤凰,非梧桐不息,非明主不择。
所有人都以为他因为东华太子的死而挂冠而去,寄情山水。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人曾在暗夜里毅然决然的亲手涂上药水毁去自己的脸,吞下炭火使得声音沙哑,从而掩去行迹,从苏长生成为阿意。
萧沉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扶起他。
沉默着侧头去看马车车窗外的景象,他轻轻的笑了一声,笑意冷淡一如在冰面上滚动的水珠,冷冷的:“因为你们,我相信这世上依旧有人值得我去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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