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正胡思乱想,冷不防有人疾风一样的走过她面前。
她抬头看,青石甬道那头立了个男子,大冷的天,宽袍大袖衣裾翩翩。
跑到井口,从右衽里腾出一条胳膊光膀子打水。
葫芦瓢儿一舀,仰脖子就喝。
她看得牙槽发酸,站起来喊了声,“四兄。”
谢集行四,是弥生的胞兄。
为人放浪形骸,才情很有些,可惜纵情得过了头,叫人有点接受不了。
看他这一脸红光满面,肉皮儿绷得要裂开似的。
不问也知道,大抵是吃了寒食散,跑到外头散发药力来了。
谢集定眼一看,忙把手臂插回袖子里。
三步两步重又折返回来,咧着嘴道,“细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将入夜才到家,回来就没看见你。
阿兄年下哪里玩去了”
谢集手里哧哧打着扇子,回身叫随行的小子拿酒肉来,边吃边道,“逢年过节躁也躁死了,到处烧爆竹,比发丧还闹腾。
年有什么可过的大一岁,离死又近一步。”
弥生目瞪口呆,这哥哥平时尚可,但服了寒食散便开始癫狂。
大过年又死又发丧,叫父亲听见免不了长篇大论的训斥。
大邺开国后旁的都没的挑,就是风气不大好。
京畿里这种药盛行,分明是是治寒症的方儿,不知怎么成了那些贵胄们炫耀身份的利器。
若是有谁不附庸,反倒成了不入流,要遭人笑话。
她叹口气,“四兄往后少服些药吧,天这样冷,仔细冻出病来。”
谢集一笑,“你倒来管我你在邺城呆了三年,没见过夫子和师兄弟们发药行散的么好好做你的学问,阿兄的事不用你过问。”
他言罢震袖去了,脚上麻质的六合鞋早湿得透透的,还偏挑积雪厚重的墙根走。
一路歪歪斜斜如痴如醉的样子,简直让人悲喜难说。
弥生复坐下来,穿堂里有风迎头吹,直往袖陇里钻。
她挪挪月样杌子挨到夹角里,低头描画围裳上的蔓草纹。
枝叶纵横,牵牵绊绊点缀着素绢的镶边,看久了有些烦闷。
夫子服不服寒食散她是不知道,但说起行散,有一回夫子盯眼看她,看了足有半盏茶功夫。
当时她唬得噤在那里,不知是不是哪里做得不称他的意。
缩着脖子擎等着挨骂,谁知他又若无其事的绕开了。
现在回过头想想,大概也是药后的行为失常吧
晒得久了,有些昏昏欲睡。
她撑着头阖上眼,才要打盹,旁边腰门上有脚步声传来。
梳着环髻的侍女福身行礼,“女郎怎么一人在这里,叫婢子好找快些夫人有请,筹备了笄礼时的冠服,叫女郎去看呢”
她忙应了起身,跟着往园里去。
谢家家大业大,甬道两腋栽了松树。
雪后初晴,松针上积了好些凌子。
叫风吹了一抖,簌簌落了满头。
主仆两个嬉笑着护住衣领奔进楼里,站定了方扑扑雪沫子绕到厅堂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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