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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瞧了瞧厅首的大红“囍”
字,又低头瞧了瞧地上铺的殷红长毯,听着门外门内呜哩哇啦的唢呐声,想了想小舅母明日的胭脂红,觉得喉咙里又泛起一阵烙饼般疼痛。
不由慨叹,如今的大夫是越来越不顶事了,喝了不知多少贴的药,也不见得丁点好转,煎药剩的药渣子倒出去一簸箕一簸箕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沈家哪个病入膏肓了,要是晓得是叫根鲫鱼刺给卡了个把月,还不得贻笑大方。
不晓得现下汤圆在家里可好,如此一想我便有些晃神,不由得心不在焉起来。
接下去来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我皆恍惚不知。
直到听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反复拉了长音念了几遍,“新人一拜天地——!”
方才将我拉回神。
一抬头,却见厅首裴家双亲面色煞白,站着主持仪式的大内公公一脸焦躁,那披了红盖头的新娘子已弯身拜了天地直起身来,彩绸那端的新郎倌却依然挺拔故我,没有半点预备折腰的迹象。
我怔怔然瞧着那缁衪纁裳的新郎倌皓腕一扬,手中彩绸飘零委地,但见他抱手对那新娘一个深深鞠躬,口中朗朗道:“秦小姐,裴某今日怕是对不住了。
这亲,无论如何结不了也不能结!”
有一人隔了红毯在厅堂那头腾然站起,满目震惊。
却是不知何时进来的宋席远。
刹那间,满堂皆静。
只那红盖头下溢出二字:“为何?”
听着竟非悲切,似乎还藏了几分莫名窃喜。
裴衍祯直起身,两只朝露清水目澄澈地直视向我,我心中一跳,听得他缓缓道:“扬州城中,上至耄耋老翁踟蹰老妪,下至束发青年及笄少女,皆晓得我裴衍祯心中仅有一人。
虽为礼法所不能容,强求不得。
然,我所求不多,只要能远远看看她,偶或听她说说话,此生已慰足。
如若今日它娶,怕是连这隔水望月影的一份痴念也不能维系……”
那主婚的宫中之人面无表情拔高了音,刺耳问道:“裴大人,抗旨之罪乃是杀头的死罪,你可知?”
裴衍祯洒然一笑,在幕天席地的嫣红重垒中,一字一字道:“心念若断,何以为生?”
我鼻间一酸,喉中鲠刺不疏自畅,有一股久违的清凉水意沿着我面上滑过,落入红毯,无处可觅……
豆芽菜?铁秤砣?
“裴大人既要一意孤行,咱家也不好强求。
来人哪!”
那主婚大宦官一双白目左右一斜,不阴不阳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速将裴大人请入大牢听候太后发落!”
“是!”
大厅观礼宾客后面四个威武虎将一抱拳出列,直接上来便手扶腰间佩刀将裴衍祯前后左右围了个瓷实。
我这才发现这宫人竟是带了侍卫来参加婚礼的。
“裴大人,请。”
裴衍祯取下头上雉翎新郎帽就近往桌上一放,广袖一收,二话不说便随那虎背熊腰的侍卫往外行去,将至门外之时,却蓦然回头,手扶廊柱,目光遥遥越过满堂红幕望了望我,舒展出粲然一笑,旋即转身,背影没入靡靡牡丹夜色之中。
良久,不知是哪个喜娘失手将手中端的陪嫁妆奁匣打翻在地,登时,千斛明珠自彩绘香奁中奔泻而出,成千上百散落一地。
珍珠坠地争先恐后此起彼伏的大响动终于打破了满屋咒魇,厅中诸人恍然回神,仿若刚刚明白发生了何等大事,一时间如滴水入滚油,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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