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夙将冯汜的传书压在灯下,字字明晰,他记不清楚这是曹参今日第几次同他说这些话,时日越久,说得越多,桓夙修长的手指自玄黑的袖袍下探了出来,在桌面敲出连串不疾不徐的声响。
曹参没等到期待的回音,他们大王靠在猩红案几,挥手道:“发兵,尧城。”
“尧城?”
曹参的眉心狠狠一跳,不懂大王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大王,旬阳已经被围二十日,他们兵力不足,士气不振,我军只待长驱直入……”
“可孤此时要的,不是旬阳,也不是天底下任何一座城池。”
桓夙坚毅的面容隐在飘丝的绯红烛光里,白皙的俊脸搽过一道蜜蜡色,眉峰紧耸,这口吻是熟悉的斩钉截铁。
这时曹参终于明白无意中从小包子那听来的一句:为了王后,大王他是什么都舍得的。
即便此时要与秦国翻脸,撕毁合约,即便此时将受到秦郑合围,大王他为了救王后,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可是一国江山不是儿戏,曹参眼眶猩红地拄剑而下,铠甲砸在了地上,“大王,不可意气用事。
郑伯虽然昏庸,但尧城自古以来便是郑国封邑,兵多将广……”
桓夙的心意不变,但突然想到,蔺华深谋远虑,尧城良将如云,他只怕是守株而待,计诱他前去。
“不,你们不能动,继续压境。”
桓夙垂了垂深不可测的黑眸,长指剥落了一点烛火,案上红梅几点,凄艳而清绝,“秦国援军到了,也不能撤退,这是楚国境内,秦王出师无名,又与孤有言在先,他不敢动手。”
曹参心中一惊,桓夙皱眉道:“孤亲自去尧城。”
“大王——”
这怎么能行。
“一旦孤深有不测,你立即撤兵回郢都,随左尹张庸、右尹徐子楣、大将军狄秋来,扶植公子戚即位。”
曹参再要说什么,桓夙眼刀一掠,“这是王命。”
是夜,桓夙伏案拟了一道诏书,命令曹参遣人深夜百里加急送入鄢郢。
桓夙点拨了两百人,率轻骑出营,在辕门前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年,笼着两管衣袖,小步跑过来,“姐夫,带我一起。”
“不必。”
桓夙回绝了少年,“你会是个累赘。”
枳嘟了嘟唇,“姐夫,我也能出力的。”
“下回,狄秋来的人马会来旬阳送信,你随他们回楚国。”
枳怔住了,没等他抬起因羞愧而低下去的脑袋,而桓夙已扬起马鞭,率人绝尘而去。
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飞快地绝迹于沙丘之上。
……
馆驿很快忙碌了起来,孟宓在后院走了走,处处张灯结彩,绫罗绸绡自蜿蜒的房檐一路没入翠绿梢头,与殷殷约好了今日,却不见她的人,只是蔺华来了一回。
他什么也不做,照例是银白如雪的装束,厚薄得中的流墨般的青丝簪以玉冠,鬓边斜逸一缕风流,唇不画而殷,不知道为什么,孟宓察觉到他的防备,心中隐隐约约不安起来。
桓夙的人对自己从来不防备,并且她有王后的身份,调动人马都方便,可是在蔺华这里不一样,这座别馆对她而言更像是禁地囚笼。
孟宓被人强加着换上了粉红色的桃花瓣般的鲜嫩荷衣,梳着新嫁娘的发式,托腮在月光底下发呆。
“你在想什么?”
蔺华靠了过来,一手揽过她,将人轻飘飘地带入怀中,孟宓反抗了一下,力气泥牛入海,被他卸得无影无踪,孟宓抿了抿唇,“想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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