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她反应迟钝,此时也渐渐察觉到,这个孩子怕是要出来了。
桓夙命人就近往南边的谷城去请稳婆,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孟宓躺在床上汗滴如雨,疼得直咬牙,红润的嘴唇也被咬破了好几块,桓夙让她掐着自己的手,一贯娇憨柔软的孟宓,却将他的胳膊掐出了几点青紫。
“宓儿,怪我……”
桓夙低下头,抱着她的头,眼光晦暗莫名,汹涌而深邃。
他明知孟宓可能会早产,应将她送到谷城派人照料,偏偏她不让,自己便心软了,桓夙的自责孟宓没有听到,此时除了疼痛,她的感官已经被湮没在嗡鸣和电闪雷掣般的光团里,手里抓着好像不是心爱的人的手,而是宣泄疼痛的工具。
“啊——”
孟宓疼得挣扎不休,老军医不便入王帐,在外头抹汗焦躁地踱来踱去,王后的孩子虽只有八月,但只要方法得当,还是极有可能保住,只是他也见过妻子生产,王后的这般苦楚,比她妻子的要厉害太甚,老军医望着那一盆盆血水,直不忍心看。
月光隐匿在飘逸的云后。
晦暗的光一缕缕侵袭而来。
此时北方的天现出了冲天而起的一股明炽的火焰!
“不好,公子民稷打过来了!”
老军医背着药箱,军中无女子,他年纪老迈,反倒是最适合进入王帐的人,没忍瞧王后苦痛的生产过程,只听到帐外兵荒马乱,桓夙抬眸问,“公子民稷?”
他被掐得手臂作痛,桓夙张开了唇,那双凉薄微染水色的唇,轻轻颤抖了番。
月色昏暗,烛火被四下点燃,老军医背过身,“王上,公子民稷是用火攻,今晚还请王上坐镇军中指挥大局啊。”
虽然公子民稷区区万人本不足为惧,但天寒干燥,又是北风天,那火势从远方的墨青色的山头蔓延过来,还是锐不可挡的奔腾盈沸之势,军中主将狄将军,此时人在西北,断然不可能飞来救援,良将不多,若再无桓夙指令,难保突袭之下楚营不会大乱。
“王上!”
桓夙的目光浓深如墨,隐忍不发。
孟宓的呼痛声让他不忍,他的妻子,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难道能袖手离去么?
“宓儿……”
意识仿佛被谁用银针穿扎,聚拢了又溃散,腹部的剧痛让她忍不住想蜷缩起来,但她明白此时是战乱之际,她的男人是楚国的王,也许,士兵们也有怀孕的妻子此时正在生产,他要统帅这支攻无不克的军队。
“你走……”
孟宓痛到了极致,绷紧了腿,“夙儿,你要走……”
“孤不能。”
他的身后,只剩下楚国,以及楚国里的她了。
他不能再失去。
母妃走的时候,他守着尸身,跪在冰冷的寒苑里,足足跪了两日,最后夏夜的燥热在闷不通气的室内酿造出湿润的腐味,有堕泪的宫女来拉他,硬是拽不动,宫人捂着泪花,看着小公子,不忍地道:“九公子,娘娘她,已经去了。”
“九公子——求你了——”
挨挨挤挤地跪了一地的宫人,他们磕着头磕出了血求他,求他让他们将那位苦命夫人的尸首运走,他最后看了眼躺在草席上面白如纸的母妃。
“走吧。”
从此以后,他忘记了什么是欢乐,又该如何笑。
那些年的记忆,只剩下父王看着他时,那充满嫌弃和暗怒的目光,他的责骂,他的处罚,在桓夙的身上,还有右肩后一个凹陷的伤口作为明证。
后来是母后将他领回了霞倚宫。
金碧辉煌的屋子里,没有人是他可以亲近的,就连母后,也时而会因为一些事而疏远他,直至他撞见了母后与卫夷之间的事。
作为父王的儿子,他应该将这事捅破,让父王知晓,可他没有那么做。
母后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个还对他能敞开温暖的怀抱的人了,尽管在很大程度上,是缘于她膝下无子,将桓夙过继给她,将来便有了凭仗。
可这世上最后的一丝温暖,都是他汲汲以求渴望抓住的。
何况是孟宓。
何况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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