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忍俊不禁,拍了拍我的头:“好大口气!
宇宙匆匆,慨长思而怀古,亦属常情。
晋人风度,你竟以‘萎弱’二字蔽之,委实鲁莽……你要我作诗,嗯,作什么呢?”
走到楼中,看历代的题咏。
黄鹤楼虽邻尘嚣,却不讧乱,此时只有几个白衣士子立在一面墙边,评点墙上的诗作,极口称赞。
我好奇看了,是鲍照的《登黄鹄矶》——黄鹄便是黄鹤:
“木落江渡寒,雁还风送秋。
临流断商弦,瞰川悲棹讴。
适郢无东辕,还夏有西浮。
三崖隐丹磴,九派引沧流。
泪竹感湘别,弄珠怀汉游。
岂伊药饵泰,得夺旅人忧。”
“鲍参军大才。”
崔颢笑道,“但气骨确然稍弱。
文帝爱作文章,且又十分自矜,认为别人皆不及他,于是鲍照故意自掩其才,为文多鄙言累句。
人生如此,未免太累。”
那些士子听了他议论,难免不以为然,便问他名号。
崔颢笑道:“汴州崔颢。”
士子们知是《长干曲》的作者,大半肃然起敬。
另有几个人却道:“轻艳之作罢了,不足一哂。”
我拉着他衣袖,低声道:“写首不‘轻艳’的,给他们瞧。”
一向骄傲的崔颢,这回却只摇头而笑,听着书生们兴致勃勃地评诗、作诗——尽管都是些平庸之作——自己并不提笔。
直到日影渐西,士子们走得干干净净,楼中一片静寂,只剩得浩然江风,和我们两个人。
我不由有些急了:难道我竟无缘一睹这首名诗被创作的场面?
他见我大惑不解,笑道:“我的诗,不为俗人而作。
三百篇第一首就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情赋爱又有什么错?可笑他们读圣贤之书,却不解书中之旨,有少年的身,却无少年的心。
给这等人看了我的诗去,才是诗家之耻。”
——那我要是告诉你,你的诗句即将被未来的无数俗人口耳相传,抄写记诵呢?我嗤了声。
那砚中还有士子们磨的墨,他取笔在手,蘸墨在粉墙上写了两句:“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1]
他素爱端正的欧体,这两句却写的是草书,笔意飞扬。
我出神地看着,他忽回头笑道:“写得如何?俗也不俗?”
夕阳洒入楼内,他的青色襕衫沐浴在金黄阳光中,身姿挺拔俊逸,表情凝定自信。
他大约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但我没忍住:“气势卓绝,起手便高人一等,怎么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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