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劳烦四小姐明日让人随意寻个津渡稍停片刻,”
他淡淡道,“我自会带母亲离去,不会再多叨扰。”
这句同那句“逆势而为”
根本全无分别,她心下无力又另存不甘,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出言反驳于他,语气也重了些,说:“我本非好事之徒、也无意多嘴多舌越俎代庖,只是阁下却也不必这般轻看于人,安知我就那般贪生畏死、连半点你口中之‘势’也逆不得了?”
她也是有脾气的,此刻却不知自己是当真在恼他的“轻看”
、还是只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般怨他不肯容她走近,而他则终于低头看向她,深邃的目光比江上寒月更加透彻,同时却又远不如它明亮。
“四小姐欲助人渡江,于我自是深恩厚谊,”
他大概也有几分认真起来了,右眼下那颗漂亮的小痣原来最像一滴眼泪,“只是此船若你独坐、向前便是碧波万顷,而若改为与我同乘,便恐铁锁横江无路可行。”
“你只有这一条船……”
他像在叹息,“……还是应当去更好些的地方。”
她已哑然,也许因为听出了他话中的双关深意,他则最后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转身离去;她就站在他身后长久地看他,不知何故明明如此靠近却还难免要看他的背影,原来此刻的寒江与年前覆雪的山路并无什么不同,都是要将一个人困在原地目送另一个人远去。
可我的确很想送你。
哪怕真如你所说……是“铁锁横江无路可行”
。
那一夜的宋疏妍久久不能入眠。
崔妈妈和坠儿都挤在小间里睡下了,独她一个在狭窄的小榻上辗转反侧,船舱之外的江潮是乱拨心弦的罪魁,总难免让她不停去想那人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客舱里守着他的母亲么?
还是独自一个人……在底舱漠然看着窄窗外粼粼的波光呢?
她想不定,一颗心却变得越来越乱,丑时过后终于忍不住披衣而起,寒冷的冬夜冻僵了她的手指,她却仍费力从床底摸出了那卷临行前二哥偷偷塞给她的春山图,轻手轻脚地走到油灯下铺开,卷上每一笔的纹理都清晰细腻。
目光停留在自己添的九九消寒图上,寡淡的素白尚未被填满,前几日瞧着尚没有多不顺眼,今夜再看却莫名觉得刺目;斟酌良久还是亲手调了朱红色的墨,提笔在灯下一瓣一瓣地描画起来,苍白的墨痕间终于落下鲜艳的红,如同一片沉沉死气里乍然露出一抹生机,自十一月廿六冬至日算起已过去四十六日,她便一一数着描了四十六瓣,收笔之时心境稍平,窗外起伏的江潮声似也渐渐变得宁静了。
次日一早先国公夫人姜氏终于恢复了神志。
她身子病弱不便起身,却还执意要见宋疏妍,让她坐在床侧紧紧拉着她的手,语气极恳切地说:“昨日幸得你援手,不然也不知如何是好……原竟是宋公的女儿,看来是要欠宋氏一桩极大的恩情了……”
这都是客气的话,宋疏妍也无意趁方氏落难凭空去占这个便宜,只说都是举手之劳请夫人不必记挂,又着人上了早膳请她将就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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